上一棒: @我不是OMG的柚子
*又名记一次失败的公路旅行
*南南生日快乐,永远自由,永远去爱
BGM:在路上
我们是从一个傍晚出发的。
这不能怪我,周震南非要去喂楼下的野猫,又耽误了一个小时。彼时我们已经穿戴整齐,他把小小的黑色渔夫帽扣在头顶,摸着帽沿突然咕哝了一句:忘记喂猫了。
于是他又蹬蹬蹬跑进屋里,带点跟的小皮鞋磕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响声。我捏着车钥匙,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从厨房端出一碗牛奶放在路边,一边摸着闻香而来的小猫后颈上的毛一边小心不弄脏自己的衣服,终于忍不住提醒道:今天可没人再帮你收拾这碗。
“对哦。”他站起来,眨了眨眼睛,用他惯常的、小动物一样求助的眼神看了我一眼。
“算了……走吧。”我叹了口气,手里的金属钥匙被我捏的温热。
他满意地点点头,蹦跳着从屋里拖出他的黑色拉杆箱,宽大的短袖下摆在温热的晚风中一晃一晃。夕阳像蜂蜜一样从箱子和他的帽沿上黏哒哒地流淌下来,一如他刚来的那一天。
我是两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在公寓楼门口捡到周震南的。这话听起来有一点像捡到什么流浪的小猫小狗,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差不多,坐在一个堪比半个他高的大箱子旁边,乌黑的头发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,瘪着嘴可怜兮兮的。叫人想起眼睛湿漉漉的,毛发在身上黏成一缕一缕的野猫。
我帮周震南把行李搬上后备箱,想到这里不禁笑了一下。他就是落魄也落魄的盛气凌人,见到我提着一袋子水果和一把吉他走过来,站起来和我握手问好。我一句也没听进去,懵懵地打量周震南身上的cucci。
——活的离家出走的小少爷。我内心循环播放这一条弹幕。
彼时我咳嗽两声,强行收回我的好奇心,简单了解之后才明白他是看到了我的合租信息找上门来的。我眯缝着眼睛想了半天,好像是有那么一张不起眼的纸条,纯粹是我刚工作的时候经济压力所迫。后来直到赚到一点钱,也没有室友打电话来,我便渐渐把它抛诸脑后,没想到今天来了个直接上门的。也难为周震南在一堆包小姐和换锁修门的小广告里找到我。
这怎么想也是我没能及时更新信息所致,于是我点点头应允他进来了。反正他住不长久,彼时我是这么想的。
他毫不客气地拉着他的行李箱登堂入室,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住下了。可是直到过了两个月,也没有我想象的什么达官显贵找上门来寻儿的狗血剧情。我不甘心,还悄悄在因特网上搜过他的名字,结果同样一无所获。
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对周震南的好奇心逐渐从他的身世转移到他本人身上。他身上保留着一些真的很小少爷的部分,比如似乎偏爱临时起意一词,更擅长不惹人讨厌的颐指气使。但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烟火气又衬的他更加鲜活,比如对生活条件绝不挑捡,偏爱我家楼下三块钱五串的廉价麻辣烫。
在他的指挥下,我们临时购买过已经开演五分钟的午夜场电影,在凌晨三点开过小型阳台演唱会,被一盆洗衣水兜头浇下后慌不择路地抢占唯一的浴室。
……扯远了。总之我和他一起做了许多临时起意的事,包括这趟公路旅行。
其实我很早以前在闲聊的时候就问过他说如果你去公路旅行,你想去哪,他说318。我嘿嘿笑,说小少爷你是不是只知道318。他斜我一眼:张颜齐,你又知道多少地方哦。他要怼我的时候习惯用我的全名作开头,我早见怪不怪。他扁了扁嘴说,而且旅行为什么一定要想好去哪呢。
说这话的时候他从沙发上撑起身子,眼睛里亮晶晶的,像海洋馆里皮毛光滑等待被互动抚摸的海狮。我没忍住摸了摸,他眨了眨眼睛,偏过头去,唇上的绒毛在光线里泛着金色温柔的光。
空气在升温,我没来由地感到焦躁。
于是这更坚定了我出门的决心。一个周末我把我的二手丰田好好洗了一遍,当然是我亲自洗,洗车店要200块,心真的黑。他坐在一边的水泥花坛上玩手机,时不时瞟我一眼,欲言又止了半天,终于把好大一个疑问扔过来。
“你真的要去旅行?”
我点点头说是啊。我一边把车上的水痕擦掉一边说,你也得去。他愣了一下,皱起眉毛说为什么,我停下擦车的手,冲他笑了一下。
“有你才叫旅行。”
他噌一下从花坛上跳下来,脸一点点红了。
“你……你把我当行李吗,啊?张颜齐,你胆肥了!”
他红着脸,样子有点色厉内荏。我说,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。
那是哪个意思呢?我不敢想,即使想了也不敢说出口。他脸更红了,连带耳根上细小的绒毛也红起来。我看不清楚,也没有伸手,可我知道那里摸起来一定是温热的羞赧。
又来了。我知道这总归意味着什么,可也并不意味着什么。我想起他日默瓦的行李箱和手机录影里的施坦威。不过是小少爷的一时兴起。我们终究不会是一个世界的。
于是我烦躁更甚。
“唔!”
我脸上一痛,回过神来,发现是周震南在掐我的脸。
“想什么呢?开车不看路,蓄意谋杀啊。”
想你。
我在心里说。嘴上说着我错我错了,乖乖看起前面的路,把车开出小区,来到柏油马路上。
“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对吧。”他扒住车座,不确定地问了一句。
我斜了他一眼:“某人曾经质疑我,为什么旅行一定要想好去哪呢。”
我用余光看见他挑起了一边眉毛。我本以为他又要耍赖,比如‘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?’再比如‘我是我,你是你,你有没有一点主见?’我都能想象到他说这话的神采,刻意拖长音调,得意洋洋的。
但是他只是抿了抿嘴,什么都没说。无聊。
“……和你的话,不知道去哪也无所谓。”
过了一会,在我已经准备切到下一个话题的时候,周震南突然说。
“反正都一样。”
我偏过头看了他一眼,他脸对着窗外,车窗上映着他托着下巴的样子。我慢慢琢磨了一会,一时不知道这话是褒义还是贬义。
一个晚上的时间只够刚刚把车开出水泥森林。
我们在城郊找了个旅馆住宿,旅馆的楼梯还是木头的,用力踩上去就嘎吱嘎吱响。周震南倒是很高兴,拿了钥匙捅进锁眼,边开门边说:“你不觉得这里很像古堡吗?”
我环顾四周,说:“是挺像,那我们是什么呢,来救公主的勇者吗?”
他很严肃地摇头。
“勇者怎么能有两个呢?我看我们可以是……吸血鬼和狼人。”
他说完沉思了一下,突然被自己困扰了。
“但是吸血鬼和狼人可以和平共处吗?”
“你在问我?”
我用手指自己,他又严肃地点点头。
“我怎么知道。”
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在这里探讨这个无意义话题,甚至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解答小孩疑惑的老父亲。
“……快去洗澡。”我把他推进浴室里。
隔着一层毛玻璃,我只看见一个黑影动也不动。奇了怪了。
“你睡里面了?”
我冲着浴室大喊。
“……没有。”
隔了一会,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和水声先后响起来,周震南的声音隔着哗啦啦的水声钻出来。
“我刚刚发了帖子问狼人和吸血鬼能不能和平共处!”
“……这重要吗!”
“重要!”
我捂着脸笑倒在床上。
好在狼人和吸血鬼的话题马上就被周震南这个跳脱的脑回路遗忘了。我洗完澡出来,看见他捧了一本书趴在床上。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封皮,杰克凯鲁亚克的《on the road》。他得意洋洋地晃着两只白皙的脚说,你看我带的书多好,多符合意境。
他刚洗好澡不久,被水汽蒸出的红还留在他脸上和嘴唇上。他眼睛亮亮的,咧着嘴笑,唇红齿白。
——他得意的样子真好看。
我抓住了他的手腕。他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,台灯洒在他肩颈上的光也跟着晃了晃。
“……你干嘛。”
周震南的声音很轻,雪片似的。我眨了眨眼,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。
空气陷入了第一次暧昧以后的尴尬静默。一时间我俩相顾无言,只听得到钟表指针的走动的声音和我俩的呼吸声。暧昧后的静默最磨人,正当我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,周震南抢先开口了。
“对了。”
周震南的脸还是红红的,但是突然眯起了眼睛,作出一副很凶的样子。
“网上说狼人和吸血鬼是宿敌。”
“……”
我无语。周震南却突然笑了,凑上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,然后迅速溜到另一张床上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。
“晚安,麻烦关下灯。”
我愣了一会,认命地把灯关了。
气氛在第二天一早恢复了正常。我在浴室里洗脸刷牙,周震南在外面咚咚敲门。
“快一点,大头齐,今天要上高速!”
我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,把嘴里的泡沫吐掉。看起来周震南今天心情不错。我在心里分析,这人心情一好就会想着给我起外号,其中以大头齐最受周震南青睐。
“出发!”
我俩收拾好东西下楼,周震南突然大吼了一句。旅馆一楼吃早饭和看报纸的人纷纷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,我也是。他突然又害羞起来,转过身看着我,像一只突然漏气的气球,小小声地说。
“就是,你知道的,我喜欢这个词。怎么说呢,听起来有一种……可能性?”
我点点头,我知道的。我看过他在书里画的句子,其中有一句‘我总是惊讶地发现,我不假思索地上路,因为出发的感觉太好了,世界突然充满了可能性。’*
我知道的。
“听南哥的!出发!”
我也吼了一句,不管不顾周遭已经开始转化为看神经病的眼神。
我看见他笑了。
“我要吃冰淇淋。”
接下来的一切都与普通公路旅行无异。我们顺利上了高速,途径第二个休息区的时候,周震南突然说。我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,他无辜地眨着眼睛,膝盖顶着驾驶座的靠背。我叹了口气,他真的好擅长不会给人添麻烦程度的无理取闹,而我总是,没辙。
好吧。我转了转方向盘,把车停在休息区里。
“走,下车买冰淇淋。”
“啊哦。”
五分钟后,我俩举着冰淇淋,呆呆地看着被砸坏的车窗。车窗破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,明显是有人见财起意砸出来的。
我歪过头:“你是不是把钱包放在车座上了。”
周震南点点头,小心翼翼地问,能不能报警啊。
我看了他一眼说,估计不行,这里连个监控都没有。
他呆呆地看着我,明显是因为自己贫瘠的生活经验给我带来的麻烦而愧疚了。我心里一暖,拍了拍他的肩。
“没事,这车本来就老了,缺几块不算啥。至于钱,前面找个ATM再取点吧。”
周震南瘪着嘴点点头,说,前面我来开吧。
“什么?”
我怀疑我听错了。他白了我一眼。
“我说,我来开车,你歇着吧。”
“你成年了吗?”
其实我当然知道他快十九岁了,但我就是想逗逗他。果不其然,他又开始拼命翻白眼。
“我都拿到驾照了!”
我在后座曲起腿躺下说,南哥,我的身家性命就交在你手上了。
“贫的你。”
周震南又露出了那种得意的笑。那笑容我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安心。我勾起嘴角,闭上了眼睛。
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。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消失了,一切都静悄悄的。
“……你把车开到哪了?”
我咕哝着问周震南。驾驶座没动静,我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,后门开了,周震南灵活地钻进来,像一只小豹子。
“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,你要听哪个?”
我还在半梦半醒中犯迷糊,周震南的脸也跟着在我眼前叠成重影。我挣扎着说,坏消息吧。我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不好意思地用指尖在脸颊上蹭了蹭,说导航坏了,然后我,呃,我们……迷路了。
我一下子清醒了。
周震南坐在我面前,维持着居高临下的姿势补充道:“好消息是我没趁机跑路,和你同甘共苦,感动吗?”
感动个屁。
我猛地坐起来,撞到了周震南的头。他嗷了一嗓子,捂住脑袋说张大头你干嘛,撞死我了你。
“所以你当然也没有找到ATM?”
“好吧。”
周震南承认道:“事实就是,我们现在没钱,没有住处,并且与外界失联了。”他有些沮丧地举起黑屏的手机。
“……早知道我就不在后面打游戏了。”他小声嘟囔着。
我楞楞地看着他。我听到了他说的话,大脑也在运作,我深刻意识到了我们现在的处境,可我暂时关注的不是这个。
他把天窗打开了。
我不知道周震南趁我睡觉的时候把车开到了哪个荒郊野岭。但是天好低,月亮好低,星星也好低。周围都是墓地和疯长的野草,泥地里走满磷火,与天上的星构成一个发亮的立方。周震南半撑在我身上,温热的呼吸落进我衣领里。他的眼睛和我的眼睛距离一颗星星,嘴唇和我的嘴唇距离一束月光。
“你气死我算了。”
我说,按住他的后脑吻了上去。
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“接吻”。如同每一部恋爱小说的终章,每一幕爱情喜剧的高潮。我细细吻他的嘴唇,吻我生命里突如其来的,临时起意的,难以言喻的存在。他接受我的亲吻,但是没有闭眼睛,我看见他眼里盈了水光,几乎疑心是月亮流进他的眼眶里。
我松开了他,月亮和星星落进我怀里。
“……睡觉吧,等到了早上再说。”
“冷。”
周震南在我怀里闷闷地说。的确,破了个洞的车窗还在漏风。
“我想下车。”
我打开车门,青草香和淡淡的煤油味儿灌进我的鼻腔里。是铁轨。我惊讶地走过去,看着微微锈红的蔓延无尽的铁路。
“导航坏了嘛。我看见路边有铁轨,我就沿着铁轨开,没想到……”
周震南扯着我的袖子,很小声地说。我转了转脑子。
“没想到这铁轨是废弃的,然后你也不知道到哪了?”
他一脸坦然地点头。
没关系。我竟然觉得一切都没关系了。
“你说这铁轨要通往哪里呢。”
我停顿了一下。
“还是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到哪里去呢?”
“张颜齐。”
周震南犹豫了一下,然后说。
“天快亮了。”
我眯缝着眼睛,跟着他的手指指向的方向,看见遥远的地平线上透出的一点亮色。真的,天都快亮了。
我苦笑了一下。
“真是一次失败的公路旅行啊。”
我说。
“导航坏了,在荒郊野岭里迷路,没有钱,手机没有电,最后窝在车里冷的睡不着,只能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,什么也没有得到,没有什么改变了,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。”
我看见周震南皱起了眉头。
“张颜齐。”
“……怎么了?”
“你能不能不要想那么多?”
他像只小松鼠一样磨了磨后槽牙。
“我,现在就在这里。”
他又重复了一遍。
“我现在就在这里。”
我沉默地看着他,笑了。一种巨大的,汹涌的情感浪潮一样袭击了我。我爱你,周震南。我爱你。但是我没有说出口,我说了,又要让他白白得意好一阵子。
我伸手抱住了他,我知道他懂。
“喝一杯?”
我在他耳边说。
“你还带酒了?”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。
我松开他,嘿嘿笑了一下,左手捏出一个真空的弧形,右手佯装做了一个起瓶的动作。我把那个不存在的瓶子递到周震南眼前,说,来?
他于是也笑了,配合我举出一个空气玻璃杯。
“敬自由。”他说。
“敬爱。”我说。
“敬活着。”他说。
“敬Always On The Road。”我说。
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喝空气酒也能喝醉。我记不清我们敬了多少人,疯了多久,做了些什么。但是这都不重要了。酒是假的,醉是假的,玻璃杯是假的,唯有爱和自由是真的。
不知道闹了多久,我们终于又受不住冷气入侵,双双钻回车里。我筋疲力尽地靠在后座上想,确实是一次好失败的公路旅行,确实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。
但是,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有意义的,我想。周震南好困,靠在我肩上的毛茸茸脑袋一直在往下滑,喉咙里发出他喂的野猫那样细小的咕噜咕噜的声音。我看着橘色一点点跃出天际,像橘色果汁在慢镜头下喷涌而出。
太阳要升起,天要亮了,前面总会有路,铁轨总有到达的终点。我们都在跑,在跑向鲜花和掌声,跑向自由与爱。
我不自觉地笑起来,on the road,on the road,我们永远on the road。
在路上,我们永远年轻,永远热泪盈眶。*
Fin.
*所有引用全部出自《on the road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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